大地耳语
◆ 张 筱
窗台上的韭叶兰开了，要比往年开得迟了许多。往年，它一进入盛夏就开始开花了，叶子间窜出来的花苞，指头尖大小，晶莹、洁白，惹人心生无限情趣。所谓的触景生情、由物生情，便是这样的机趣。因为喜欢，所以留意；因为留意，所以看到了更多，看出了更多。
连续一个星期，在某商业会展场所工作，由于受不了那种场合的闹，便每每在中午时分抽时间跑出展馆，转到河边呆上两个小时，这样耳根会清净许多。也因了这样的机缘，信手拍下了近百张照片。
在城市边上，难得有这样的机趣：野花，秋草，正经汛期汤汤河水淹没的茶摊茶座，两只与鸡鸭群为伍的白鹅，一只卧着的宠物黄狗和另一只虎视眈眈的看家黑狗；飞来飞去的粉蝶，木槿花冠中的一只蜜蜂或喇叭花上的蜜蜂；远处如虹的黄河大桥或左侧对岸的一架架巨大黄河水车，还有在黄河中游泳的黄河汉子，浅滩积水中光着屁股戏水的玩童，独钓黄河鲤鱼的钓臾，面对河水呢喃的情侣……它们和他们一一被我收入镜头，这些，都成了我生命中独有的经历，也影响着我的思绪和情绪。这样的一个个中午连缀起来，才觉得日子是饱满的，生命没有消磨在程式化工作的无趣、无味、无聊与无奈中。
在目光无目地的漫游中，最吸引我的，还是那丛丛淹没至膝盖的狗尾巴草，毛茸茸肥嘟嘟的草穗，高低错落，仿佛不堪天空的重压，彼此侧着身微微低头做耳语状，憨厚十足。另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狗尾巴草的同类，它们的草穗尖是散开的，如一只只刚写完书法的毛笔（它们是以天空为帛书写吗），那略带韵红的草穗，有着绰约散逸之美。还有疯狂了的灰条梭梭，它枝条上颗粒状的蕾，简直就是光彩四射。这是初秋，这是在河的北岸。
在翻捡着这样的一些照片时，我分别为它们命名。一枝荻花耸立，独独背对汤汤大水，便是《一花一世界》；三只艳黄蘑菇，在一棵黄河柳树根部超上下重叠，若妙手弹出的《三重奏》；两只神情对视的白鹅，俨然亲昵的《伴侣》；溢出岸边的潺潺水流，绕着一幢红房子，与绿的柳枝、黄的洋槐树，构成一幅《寂静的风景》；《苇子的天空》中，流云如排，恍若天筏；蝶也恋花，蜂也恋花……恋着秋天的花草世界。无需再一一细述，只听听对这些相片的命名，便可知八月端倪：秋意，秋韵，秋色，秋景，秋花，秋趣，秋的构图，秋的自在，秋的世界，黄河之秋，在地耳语。诸如这样的一些花草特写，黄河景色，在这个八月的黄河岸边，每次去这里都让我留连忘返。
走走，停停，拍拍；然后转身，换一个视觉去欣赏面前的世界，会感到心灵深处的寂然、平静。有时候，有些东西无需刻意寻找，它们就在我们的身边，在我们的生活周围：存在着，呈现着，等待着你的进入，你的赏识。甚至，等待着与你对视、交流。
在树荫下，找一块光滑平整的石头坐下，赏花，看野草穗上闪亮微芒，也细观察苇子各种姿势与表相，闪念间想到场馆内的情景，突然感触中在手机上写下这样一段文字：追光的人，因为光，心出光明；观舞者造型，人在戏外，心已入戏；生活若戏，生命是未经排演的曲目：不知悲，不闻喜。众生戏，众生排，众生演，全是角色，无需反窜、客串。
巨大的黄河水车，一棵棵大大小小的柳树，汤汤的大水，彼岸城的森严气度，远处一座又一座形色不同的桥。在眺望时，这些景物对于一个居于此地十多年的人来说，都以惯熟于心，没有了新奇、新鲜的雀跃情绪，倒是满地的狗尾巴草与它的同类，还有灰条梭梭，野稗草们在阳光下闪耀着的生命辉芒；它们高低错落，铺陈开一大片，或间杂在树丛花径旁，当风轻轻拂过时，毛茸茸肥嘟嘟的草穗仿佛是大地的耳语，在对着秋天呢喃，对着我，宣讲自然的物语天簌。那一刻，我往往都在沉默不语中沉醉。
今早下山时，见右手黄药子架上一簇簇粉白的花，幽香了小径；左手满坡的沙葱花则是一球球的紫色，它让整条山谷盈满紫气；间或，从一丛丛野枸杞绿的枝叶间露出红红的枸杞果，似乎在提醒这是一个收获之季。乱花丛生，秋色宜人。于是在我进入办公室打开电脑后，临屏写下：山坡上，乱花迷人。而心中，还是八月黄河边上的花草，那些被我拍摄、命名的物事。
在黄河滩涂、岸上，在伏龙坪那条通透的花径……八月，大地的耳语让我无意间聆听到了。
2012-08-27 伏龙坪·三合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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