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断梳(上篇)


来源:[原创]   作者:周毅然   时间:2007-6-18   阅读1310次

    我叫做檀云,这名字是宝二爷给我取的。至于本名已经忘了,只是依稀记得,在被娘卖进荣国府之前,娘成天唤我草儿。有道是生儿如美玉,生女如小草。弟弟是玉,我只能是草。
    那年我好像是十岁出头,那天天还下着雨,家中屋檐底下那一排翠绿的嫩草,被雨水浇的东倒西歪。娘一清早起来就抱着我哭了一场,也不知道是为什么,大概跟这雨没多大关系。而我是顾不上哭的,因为还要忙着收拾屋子,淘米做饭。要是哭声惊动了爹爹,弄不好我跟娘都要挨一顿打。娘却说今天早上你什么也别干了,好生歇着吧,一会儿娘就要带你出去了。
    娘先给我洗了脸,再用一只粗木梳子给我梳了头,系了小辫。那只木梳是自家削的,梳得我头皮生疼。说来也怪,娘给我梳头,爹一直在旁边看着,也不说话,只是叹气。我看着奇怪,却不敢问。
    吃饭的时候,照往常馒头要给弟弟吃,我只能喝一碗清稀的棒子面粥。可这顿早饭,娘却不怕爹爹训斥,把一个馒头放在我的碗里,还给我夹了好几口菜,让我多吃点,一会儿好赶路。我看爹爹没说话,才敢伸手下筷子。那顿饭我吃的是很香的,也许是我这辈子吃的最香的一顿饭了。
    吃完饭,娘就把我带出了家门,上了一辆马车,跟车把式说去一个叫什么府的地方。于是马车载我跟娘进了城,到了宁荣街,寻到荣国府大门石狮子前,只见门前簇簇的轿马,浩大的排场。娘一时间有些发怵,竟不敢过去,且将自己和我都掸了掸衣衫,方蹭到角门前,跟几个挺胸叠肚的人纳福,说自己要找一位宋妈妈说话。那些人没几个理睬娘的,幸亏宋妈妈自己出得门来,望见了娘,过来打了招呼。
    “哟,这是他白家妹子不是,大老远的,怎么还亲自来这一趟?有啥紧凑事儿咋的?”
    “他宋妈,”娘抬起低眉顺眼的眼皮,抻开了一张苦瓜脸:“我们家的事儿,你也知道,还能有啥紧凑事儿?说来都是孩子她爹不省事,为了几个骰子把家都搭进去了……到如今,我这儿也没辙了,这不,我打算把草儿送你们这儿来,家里头还等着靠这钱还债呢。”
    “哟,这就是草儿哇,”宋妈的眼睛眯成条缝:“可长成大姑娘了。”伸手过来拉我,我本能的往娘身后躲,怯生生望着眼前的老婆子。这老婆子又干又瘦,吊眼梢子,风干了的桔子皮脸一笑,蹙缩成个大核桃。
    宋妈的笑容可谓收缩自如,立刻又放下脸来道:“怎么,你还真狠心把女儿往这地方送啊,你要知道,进了这个门儿,可就是荣国府的人了。不论死活都跟你们家再没瓜葛,你当娘的,能舍得?”
    “舍得舍不得,还能怎么样?”娘把手搭在我的头上:“可我们家的男人不争气,家都败到这个地步了,还是天天拿了钱去摸牌。最近又抽上了大烟叶儿,时时吵着要钱,没钱给就打着骂着要卖孩子。倒像这孩子不是他亲生的。唉……”泪水打着旋儿从娘的眼角滚落。宋妈见状也掏出帕子拭泪,拭了半天,帕子却是干的。
    “叫你说的,我这心里头也跟灌了醋似的。”宋妈哑着嗓子道。
    “可不是,嫂子,你就当积德了,这都是孩子的命,我做娘的养她到这份上,也算对得住她了。”
    “那好,跟我见周大娘去。”宋妈一扭身板往回走,娘拉了我往荣府大门里进,那门坎实在太高,我迈不过去,娘回身把我抱了进来。进得那园子,里面甚是宽广,那院侧墙郊种了一排排的树,都挺高挺大的,甬道上还积了不少落叶,就跟来时在路上看到的一样。几个小丫头子正操着把大扫帚打扫着,好容易打扫到了一处,风一刮又给弄散了,还得重新来过。
    就这样,我成了《红楼梦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,一个连曹雪芹都把我遗忘了的角色。读过《红楼梦》的人没有知道我的,因为我的故事早在传抄中失佚了。但是我的名字,却在宝二爷的一首即景诗,一篇诔文中留下了一丝影子,尽管那首诗,那篇诔文都是宝二爷为别人写的……
   
    上篇 品香
   
    窗明麝月开宫镜 室霭檀云品御香
    ——《红楼梦》
   
    第二十三回之《夏夜即景》诗
   
    宝二爷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俊的男人,曹雪芹这样描写他的外貌:面如中秋之月,色如春晓之花,鬓如刀裁,眉如墨画,鼻若悬胆,睛若秋波。一个男人竟然美到这种地步,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造错了人。宋妈是个话痨,经常背地里跟我嚼咕:那宝玉不过是外相好,里头糊涂,中看不中吃,自己烫了手,还问别人疼不疼。时常没人在眼前,就自哭自笑的,看见燕子跟燕子说话,看见鱼跟鱼说话,看见了星星月亮,更是长吁短叹,一点儿刚性也没有,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。
    我是和宋妈的女儿坠儿,林之孝家的女儿小红一块儿进的怡红院。刚一进去,我的名字就由袭人姐姐改成了云儿。不过改名改不了命,草在地上任人踩,云在天上任风吹,都是随波逐流的贱命。
    坠儿很务实,本本分分,不争不抢,她说她这种掉人堆找不出来的德性,将来也就是配个小厮,再生个家生子儿的命。坠儿还常把她妈的话挂在嘴边:别看宝玉长得好,男人长得好是为了祸害女人;而女人长得好,却要被男人祸害。所以长得不好,反倒是女人的造化。像她跟我,就都有这个造化。
    跟坠儿比,小红就有些不那么认命了。这也难怪,她长得比我跟坠儿都好,跟晴雯姐姐,袭人姐姐,鸳鸯姐姐是一个档次的,她爹又是荣国府的大管家,将来一里一里的往上升,也都不在话下。像我长得貌不如人,粗粗笨笨,决不会傻到硬去惹那些是非,宝二爷身边的那一干人等,都是些伶牙俐齿的,没一个省油,尤其是晴雯那个东西,更是一块爆炭,沾了火就要着的。
    正因为这样,我在宝二爷房里呆了快一年多,仍然是个粗使丫头,干些上不得台面的活计,那些大的丫头没有瞧得上我的,好在看我安分守己的分上,她们也没有如何为难我。
    在所有的大丫头中,我最恨的是晴雯,最羡慕的是碧痕。碧痕姐姐手巧心灵,擅长梳头结辨,而且会的样式极多。有一回我就看见,她给宝二爷梳了种新奇的发式:头上周围二转的短发,总结成小辫,红系结束。共攒至顶中胎发,总编一根大辫,黑亮如漆,从顶至梢,一串四颗大珠,用金八宝坠角,看上去华美异常。宝二爷第一次去见林姑娘,就是这样的发式。
    碧痕姐姐为宝二爷梳头用的梳子,在我看来也是宝贵的不得了。那把梳子是用檀香木做的,上面雕龙攀云,龙做翱飞之态,云为矫逸之姿,轻薄玲珑,做工精美。碧痕指做兰花,只用拇指和中指捏着龙嘴,顺势从宝二爷的头顶向下梳理,手如玉,梳如花,宛如折红弄玉,口中还唱的好喏:一梳福,二梳寿,三梳富贵,四梳功名,五梳齐家,六梳治国,七梳万事顺意,八梳无难无灾。
    每次梳完,宝二爷都会回过头来,在碧痕怀里一顿乱蹭,弄得刚梳好的发式又给蹭乱了,只好重新梳过。好在碧痕姐姐极耐心,梳多少回都不嫌烦。倒是晴雯姐姐有时看不过去,冷嘲热讽的说:前儿当着林姑娘的面,还说要剪了头发当和尚去,你这模样若是叫她瞧见,岂不是叫她笑话,既然早晚是要剪去的赘物,何苦这会子又宝贝万分呢?
    等我到了十二三岁,有时候一个人在园子里逛,就会想起碧痕给宝二爷梳头的样子,一边想,手里就好像握着那把梳子,真个为宝二爷梳起头来,一边梳,口中一边学碧痕姐姐唱喏:一梳福,二梳寿,三梳富贵,四梳功名,五梳齐家……有一回我这样被晴雯逮个正着,她过来就给了我一巴掌,打得那叫一个脆生。我捂着脸,吓得哭都不敢哭。
    “你这吃屎都不知道香臭的东西,你也撒泡尿去照照你那德性,三白眼,孤寡脸,孤拐高的像土包,十殿阎罗都能叫你克死,凭你也想做香软活计,也不看看上辈子烧没烧那根高香!”晴雯骂的甚是恶毒,我实在听不过去了,竟然大着胆子回了一句:你等着,人贱必天收!
    “你说什么!”晴雯扬手还要打,却见二太太房里的玉钏儿过来问:“你们这边在做什么,太太在桥那边都瞧见了,叫我过来问问!”我心里一惊,倘若晴雯说了刚才的事,我怕是在劫难逃,前些日子,玉钏儿的姐姐金钏儿只不过跟宝二爷说了几句玩话,就被二太太赶出荣国府,结果跳了井。不想晴雯竟然赔笑道:“云儿这蹄子刚刚跟我玩,使坏绊了我一跤,不过教训她而已,算不得什么大事。”玉钏儿听了便回去禀给了二太太听,不想这事儿多日后竟成了晴雯的一桩罪名。
    玉钏儿走后,我忙给晴雯跪下,连说:多谢姐姐超生!晴雯道:“多日来我看你倒好,不想也是个一昧心思爬高枝儿的,你说的倒对,人贱必天收,既然知道,就别犯贱才是,不然天都不容你!这园子更不容你!”
    当晚回到房中,却见宋妈气的五雷嚎风,正在那儿指着坠儿打骂。坠儿头发散乱,哭的满眼通红,脑门上紫红一片,甚为狼狈。我问宋妈怎么回事,宋妈说坠儿白日里跟碧痕,秋纹一干人玩猜枚,输了后被按着强弹了十几个暴栗,最后大家还不尽兴,竟然揪着坠儿头发往墙上撞,一下子撞狠了,便成了这幅熊样。
    “要不是因为你熊,那帮蹄子也敢这么欺负你?我是造了什么孽了,生了你这么个人欺鬼嫌的东西,还能指望你什么?早就跟你们姐俩说过,在这个园子里头,没一手过河拆桥,借刀杀人的本事,就别想混得下去,你知道拿笑脸去贴人家,人家却连屁股都不愿意沾你,只知道说你贱罢了!”宋妈边说边哭道。
    宋妈去后,我取过梳子,过去为坠儿梳理起凌乱的头发来,脑中那些纷繁的杂念一闪而过,我摇摇头,跟坠儿说:“坠儿,以后,让姐姐天天给你梳头,可好?”
    “那不是难为姐姐了?”坠儿是个实心眼,不明白我其实另有心思。
    “什么难为?在这个园子里头,难为的是人,不难为的是鬼。你娘说的对,此后,可不能再那么傻呆呆的,任人家欺负你,那几个蹄子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主儿,咱们虽不去搓弄别人,可是也不能让别人搓弄!”
    入夜,我哄着坠儿睡去,自己却在床榻上辗转难眠,晴雯那蹄子今天虽放过了我,却也绝了我的路,所以我反而在心里更恨了她一层。但晴雯在这个园子里得罪的人极多,恨她的绝不止我一个,所以要想看她的笑话,我只需耐心等下去便是。
    不久,小红因为得了琏二奶奶的欢心,从怡红院搬了出去,成了琏二奶奶的丫头。作为好姐妹,我当然为她感到欢喜,去琏二奶奶那里总比在怡红院的空子多些,想要攀高枝,也不愁没有机会,只要上面讨好琏二奶奶,下边笼络平姑娘,中间再对琏二爷使些点子……身为一个丫头,尤其是没什么过人本事的,要是没有这个能耐,这辈子到老弄不好就只能像宋妈一样,给奴才当奴才,也就是二等奴才。
    小红走了,剩下我跟坠儿在怡红院里,自然更加受到大家的冷眼和排挤。尤其是碧痕秋纹几个,小红在怡红院的时候,就已经跟她们交恶。有一次,小红不过给宝二爷倒了一杯茶,就被碧痕骂做是:没脸面的下流东西,你也照照镜子,配端茶递水不配。小红走的时候,再三叮嘱我,那几个大丫头都不是好惹的,凡事能忍则忍,千万不能跟她们硬碰硬。至于袭人,表面上温柔和顺,内里也是个有心计的,将来全园子的人兴许只有她能踩住晴雯那蹄子,所以要想好好存活下去,唯一的办法就是笼络住她。
    我问怎么笼络,小红说:袭人姐姐最恨谁,你把谁交给她就是了。我问是谁,小红说不可说,让我自己去想。其实不用想我也知道,那个人就是晴雯无疑。
    于是,宝二爷挨打之后,曾经差晴雯去给林姑娘送了两块帕子,林姑娘还在帕子上写了下《题帕三绝》。就这件送帕子的事儿,我在一次最适当的机会,透露给了袭人姐姐知道。
    “我说二爷怎么好好的,差我去宝姑娘那里借书,原来是这么一个主意。亏我把这颗心都扒给二爷身上了,二爷竟然对我藏了这么大的心思……”袭人姐姐一时悲从中来,竟然泪如雨下。
    “姐姐别难过,二爷也不是有心的,依我看,二爷正是担心姐姐多心,才出了这么个主意。姐姐心地善良,为人宽厚,比那些没个眉眼高低的蹄子不知强了多少倍,那些蹄子算什么,姐姐您才是这怡红院里有头有脸的……”说真的,讲这些曲意逢迎的话我都觉得脸红,但我一定要讲,必须要讲,因为我虽然只是一个丫头,却也有着一个少女本真的梦想。
    我攒下了几个月的月钱,买了一把檀香梳子。我的梦想,就是有朝一日,能用这把梳子,为宝二爷梳一次头。我这辈子再就没有什么遗憾,就算要我去死,我都无怨无悔。如果宝二爷要跟我好,我还不会同意呢!丫头怎么了?丫头也是人!我虽然敬爱你宝二爷,却不容许你当我是只破鞋,想穿就穿,想扔就扔。
    “云儿,你会梳头不会?”袭人姐姐忽然问我。
    “会一些,但梳的比姐姐们就差远了。”
    “回去好生练一练,也许有一天能派上用场。”
    “姐姐的意思是……”我听了又惊又喜。
    “太太叫我看紧了二爷,可二爷又偏喜欢在咱们堆里混,这些个丫头都是些刁钻古怪的,我只有两只眼睛,一时哪里看顾得过来,若是我有看不到的,你好歹帮我多看顾着些,也就是了。事后太太定会有好东西赏你。”
    袭人姐姐的意思我懂,她是让我替她当这个耳报神,然后她里外里接着装好人,红脸继续由她唱,白脸则推给我唱。可她并不知道,我尽管有些不安分守己的心思,但绝对没有卑鄙到那种程度,我毕竟不是她!
    又过了一些日子,宝二爷忽然注意到了我,不过也只是那么一打眼而已。但就是这么一打眼,就够我这一生一世回忆了。
    宝二爷洗澡有个习惯,就是浴盆里面要放满花瓣。宝二爷喜欢放芙蓉花,兰花,迎春花……唯独不喜欢荼蘼花,俗语说:开到荼蘼花事了!荼蘼花一开,花季便要结束。花季一结束,姑娘们的青春光景也就不长了。
    那天是碧痕伺候宝二爷洗澡,我跟蕙香,坠儿等人一起在后院里摘花瓣,摘了满满一大盆红的绿的,三人再一起把花瓣倒进宝二爷的澡盆里,整个澡盆里的水都变得香气扑鼻。洗这种花瓣澡一定很爽,可是像我们做丫头的,做梦都是享不到这种福气的。
    宝二爷在屋里面洗澡,我们几个粗使丫头在外面候着。宝二爷洗澡,没两三个时辰是出不来的,水若是冷了,我们得随时进去加热水。站了一会儿,坠儿靠着墙打起了瞌睡,蕙香往天上望望,又往门内望望(里面隔着帘子),忽然问我:“云儿姐姐,你伺候过宝二爷洗澡没有?”
    “胡说八道,我那里伺候过了?那都是大姐姐们的差事。”我脸上一红,道。
    “我听说过一件事儿,你信不信?”蕙香诡秘的笑道。
    “什么事儿?说来我听。”我好奇的问。
    “是这么回事儿,”蕙香跟我嚼耳朵道:“我听李妈妈说,宝二爷嘴上没毛,身上没毛,连下边也没毛。”
    “下边没毛?哪个下边?”我一怔。
    “还能哪个下边?”蕙香涨红了脸,扭过头去。我一下明白了什么意思,当下臊的浑身直发烧,用力捶了她一下,骂道:“你个死妮子,满嘴里混说的是什么?”
    “又不是我说的……”蕙香一躲,撞到了坠儿,坠儿醒了,揉揉眼睛问道:“吓我一跳,你们做什么吵起来?”
    “没事,”蕙香忙道:“我们正在商量,宝二爷生日,咱们丫头每人随多少份子的事儿。”
    “这事儿不是已经订了吗?袭人姐姐,晴雯姐姐,麝月姐姐,秋纹姐姐每个人五钱银子,芳官儿,碧痕,春燕还有咱们几个,每人三钱银子,交给柳嫂子预备四十碟果子,再让平儿姐姐抬一坛好绍兴酒来……”
    “哎,说到这儿,我倒问问你们,你们知道宝二爷生日那天,府上还有谁是寿星吗?”蕙香笑道。
    “是谁?”坠儿问道。
    “还有宝姑娘的妹妹琴姑娘,大太太家的邢姑娘,琏二奶奶家的平儿姐姐。你当光是你无所不知么?”我在旁笑道。这些都是袭人姐姐告诉我的。
    “真的呀,那一天可真是四喜临门了。”坠儿笑道。
    “还有一喜,只怕你们却是不知道的了。”蕙香笑道。
    “哪一喜?”我和坠儿齐声问。
    “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。”蕙香甚为得意。
    “怎么?你也是那天的寿星?”我冷哼了一声,颇为不待见的说。
    “我是那天的寿星,这又怎么了?难不成那天光许他们乐,就不许我乐了不成?”蕙香斜睨着我,颇有看不上我们的意思。
    “啊哟哟,真不害臊!”坠儿刮脸羞道:“你跟宝二爷同天生日,又有什么了不起的,宝二爷要乐,你也只有捧乐的份儿,你想自己乐,下辈子托生个小姐再说罢!”
    “哼,我那天还偏要自己乐了,你们两个蹄子看着罢!”蕙香起身要去烧水。
    “呸!还好意思说,你以为同天生日就怎么着了,你跟宝二爷一个乐天,一个乐地,别做你那春秋大梦了,同天生日不过是赶个巧罢了,又不是有红绳儿牵着。”我看不过去蕙香的张狂,也张嘴骂道。
    “你怎么知道不是有红绳牵着,我娘说过,同天生日的男女,上辈子就是夫妻!”
    “呸!越说越没脸!”坠儿追上去骂道:“什么夫妻,狗男女罢了!有你那没脸的娘,才有你这没脸的闺女!”
    坠儿生是把蕙香骂哭,捂着个脸跑开了。这时碧痕姐姐在屋内问我们吵什么,又说水已经冷了,让我们快点提热水进去。我提了热水,让坠儿进去,坠儿不敢,只好我进去。
    一进了宝二爷房内,眼前的情景把我吓了一跳,地下的水淹着床腿子,连席子上都汪着水,碧痕整件衣裳几乎已经湿透,身上到处粘着花瓣,连脸上跟头发上也是,活像长了羽毛一般,要多狼狈有多狼狈。我虽然看着好笑,却不敢笑,碧痕跟晴雯一向交好,惹恼了她就是惹恼了晴雯,我可没那个胆子。
    我佯作视而不见,过去为宝二爷加水,每加一些,便要伸手探一下看烫不烫,宝二爷的皮肉可比金皮银肉都金贵,若是烫坏了,就算剥了我的皮也于事无补。
    我已经十四岁了,比来的时候要长高了不少,身形也在逐渐发育着。因为平常不注意,我自己都不知道,云儿丫头现在已经长成了大姑娘。而宝二爷的眼神,也第一次定格在我身上。
    碧痕在旁边一边梳头,一边怪宝二爷难伺候,其实我倒觉得,她嘴上说难伺候,心里不一定有多愿意伺候呢,从她那得意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。
    加完了水,我刚要出去,宝二爷一把抓住我的手说:“好姐姐,你是我这房里的,我竟不知道你,真是该打。别忙着出去,咱们一块乐呵乐呵如何?”
    我吓了一跳,身为主子怎么能这么说话,这时宝二爷给了碧痕一个眼色,碧痕会意,笑嘻嘻的过来我面前,猛地把我一推,一下子我整个人都坐进了浴盆内,溅出了好多水来,还没等我坐稳,碧痕捧起一大捧水就往我脸上泼,大团的花瓣粘在了我脸上,眼睛上,然后宝二爷在一旁便搔起我的痒来,我一边笑,一边挣扎着想从浴盆里出来,可是碧痕朝我又是一推,我一下子又坐了回去,还呛了一大口水。因为看不见,我两只手臂便向周围胡乱拨弄起来,生怕碧痕再偷袭我。碧痕见近不得我身,便不住地朝我泼水,一边泼一边笑的无比开怀。
    哪知道就在这时,宝二爷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,抓的不牢,我给挣脱了,同时还本能的朝他一推,这一推竟推在了宝二爷的胸口。宝二爷向后一靠,他的身子在水里边又特别滑,我的气力又集中在手上,竟然不由自主的一路滑了下去……当宝二爷把我的手从水里拉出来时,反应过来的我放声大哭。
    宝二爷在我手上嗅了嗅,奇怪的问:“好香的手,你的手怎么会带着这样一股子奇香?”他哪里知道,我每天用那把檀香木梳子给坠儿梳头,心中有梳,手中有梳,手上自然就沾了檀香的味道。
    “哭什么哭嘛,哭就不好玩了。”碧痕把我从浴盆里拉起来,递给我一条手巾,我在脸上胡乱揩了两下,就把手巾一丢,往门外跑去。没跑两步,我站住了,就看晴雯,麝月,秋纹等人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,没半晌,她们一起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起来,仿佛在看猴戏一般。我又羞又气,搡开她们夺路而逃。
    这天夜里,我躺在床上,心里不知道怎么了,像有几千只蚂蚁在爬,这些蚂蚁顺着血管,一直从手心爬出来,再爬回去,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摸摸出的毛病。这感觉太难受了,手心痒的用手挠,在墙上蹭,用刀子刮都不顶用,而且这种奇痒渐渐遍布全身,那些蚂蚁从在手心里爬进爬出,变成了在全身每个毛孔里爬进爬出,我最后用力咬着手掌,咬得鲜血淋漓,狠命抑制心中那些肆虐的心魔……最后我点上蜡烛,在手掌心一滴一滴的滴蜡油,那滚烫的蜡油把手掌烫出了泡,我就把泡挑破继续往上滴蜡油,直到整个手掌都变得掌无完肤。
    数日之后的一晚,宝二爷忽然诗兴大发,于是这一房丫头们都在房中陪侍。自打宝二爷进了大观园来,便心满意足,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了,每日里都只跟姐妹丫头在一处,或吟诗作画,或弹琴下棋,以至描龙绣凤,斗草簪花无所不为,甚为快乐,竟连学业也至荒废了许多。有一干势利人等,将宝二爷的诗句抄录出去各处传颂,其中就有宝二爷这一晚作的《夏夜即景》。
    “倦绣佳人幽梦长,金笼鹦鹉唤茶汤……”宝二爷吟道。宝二爷吟诗的样子潇洒不羁,英姿焕发,如乘风随云一般,无论诗仙李白,诗圣杜甫,都可与之相比拟一番。我不知道宝二爷吟的是些什么,但我知道,那肯定是世上最优美的诗句。
    吟完这首诗的头两句,宝二爷忽发奇想,要把丫头的名字嵌进诗中,作为点缀。袭人晴雯一齐不允,都道:“二爷镇日作这些外务,误了学业,这还罢了。可若是我等的名姓传出这园子,被那些轻浮子弟以风流妖艳之物看待,上有老爷太太,都看着二爷尚未立事,必然要问罪于我等,望二爷三思。”
    宝二爷听了,亦不以为然,只说你们不允,我找别人便是。
    恰好这时,老太太差琥珀和玻璃来送荷花露,那玻璃似是刚跟琥珀拌了嘴,只站在门槛外不肯进来。晴雯上前往屋里让她,玻璃却在院中一株柳树旁一站,道:“你们屋里人多,这里凉快,我在这儿站着挺好。”
    宝二爷听后,又见琥珀自行去调制那杯荷花露,端来给自己饮用,立动诗兴,遂吟道:“琥珀杯倾荷露滑,玻璃槛纳柳风凉……”麝月听了,遂去将茜纱窗打开,笑道:“这哪里来的柳风,我可没见,倒是天上这月亮又大又圆,分外明朗,如同玉镜一般。”宝二爷立时脱口:“窗明麝月开宫镜……”
    吟到此处,宝二爷犯难了,全怡红院竟无一人的名字可与麝月配对。正为难间,宝二爷瞥见我去大鼎内添香,遂道:“云儿过来。”我不知何故,遂上前恭首垂立,宝二爷问我添的什么香,我说是檀香,宝二爷高兴的道:“那日闻见你的手上留有檀香,现下可还有么?”不等我答,宝二爷已经抓过我手细嗅起来,之后喜道:“果真是檀香的香气,你名云儿,是也不是?”
    “回二爷,奴婢是叫云儿!”
    “既然如此,此后你便是名檀云,同你麝月姐姐一般,你可愿意?”宝二爷兴高采烈的道:“如此一来,我这颔联便有下句了。”
    “我……”我暗中看了袭人姐姐一眼,见她点头,我便道:“二爷有命,云儿……檀云岂敢不尊,檀云这里谢过二爷!”
    于是,宝二爷吟出了这句证明我存在过的诗句:室霭檀云品御香!
    于是,我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字——檀云!
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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