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“叮铃铃……”
星期三下午第三节课的电铃刚响过，初二（1）班团支部书金岚同学就走到讲桌前，宣布说：“团员、积极分子留在教室里，其他同学自由活动……”
同学们都知道，金岚话中的几个词是特定涵义的：“积极分子”，是指向团支部递交了入团申请书的人：“其他同学”，是指已经退队但还没提出入团申请的人：“自由活动”呢，是请这些人离开教室、让出座位的婉转说法。
“走啰！杉篙尖，荷花藕，赶紧给团员和积极分子腾地方吧！”金岚的话音刚落，绰号叫“小喇叭”的吴晖已经挎好书包，尖着嗓子叫起来。
“杉篙尖”是吴晖的好朋友，叫常珊珊，名副其实，才上初二，已经一米七十五，走在同学中一晃一晃的，可象盖楼房时搭脚手架的杉篙尖了！
珊珊听到吴晖的声音，迅速挎起书包，向前排招呼说：“白云，快！”
白云就是吴晖招呼的那个“荷花藕”，在她们三个朋友中，身体最瘦，个子最矮。可她小巧玲珑，心眼最多，是个“主意兜儿”。
她们三个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，上学的时候，总是横排着并肩走路，珊珊在左，白云在右，吴晖当中，一个比一人高半头，正好形成一个三层的台阶。
这学期初，三个好朋友都龄退队了。所以，每到团队活动时间，只要一个招呼一声，做个动作或使个眼神，另外两个人就心领神会，立刻跟着离开教室去“自由活动”了。今天却怪，白云不但没动弹，脸上反而现出了不自然的神色，吞吞吐吐地说：“你俩先走吧，我今天，有事儿……”
“有事儿你快办！我们在教室门口等你。”珊珊边向教室外走，边催促着白云。以往，她们三个不论做什么都“统一行动”：喝水一道去，上厕所一同行，就是一个人被老师留下谈话，另两个人也要留在门外等。
白云现出更难堪的神色，说：“你们不用等我了……”
“咳！你快去办事，我们等你！”珊珊大大咧咧地说。
吴晖眨巴眨巴眼睛，琢磨着白云的话，忽然抓住珊珊的胳膊，把她拖出教室说：“别等了！快走吧！”
“不，过去我挨老师批，人家还等我一个半钟头呢！”
“我的傻大个，你还蒙在鼓里哪！人家申请入团，成了积极分子，把咱当伤风的鼻涕––––甩了！咱俩是落后分子，别拖人家后腿了！”
“没的事！白云申请入团会向咱们保密？我不信！”
“不信你看，”吴晖指指教室说：“人家是不是在参加团活动？”
珊珊蹑手蹑脚走到教室前，往里一看：剪着运动头的金岚正在讲话，白云端端正正坐着正参加会议呢！珊珊急忙缩回头，吐吐舌头，诧异地说：“白云怎么没跟咱说一声？早知道咱也参加呀！”
二
路上，吴晖嘟着嘴，珊珊冷着脸，象两朵被霜打了的小花，蔫蔫的，没一点儿精神！
你说多气人，退队那天晚上，三个好朋友在珊珊家说得好好的，白云却突然变了卦。当时，珊珊说：“咱应该照辅导员说的，马上提出入团申请！”白云说：“入团可比入队难多了！要是争取半天，不批准，可白费劲了！”吴晖说：“我看，不如先当几天‘三不管’，逍遥自在，玩个痛快！”一句话立刻提醒了两个好朋友，“三不管”可有意思了。学校课程表上规定：星期三下午的最后一节课，是各班团队活动的时间，团员由团支部组织活动，队员由辅导员组织活动，剩下的同学当然应该由班主任安排活动了。可是，初一、二的班主任大多兼任辅导员，这样，一到团队活动动时间，这些人就在了“三不管”；再加上这时候的教室都被团员、队员占用了，他们就书包一背，想玩就玩，想走就走，多惬意！因此，她们很快作出“决议”，先当几天“三不管”。可是，万万没有想到，白云却突然违背了“决议”，你说气人不气人？
“白云可真怪，什么时候写的申请，为什么不告诉咱们？”珊越想越纳闷。
“告诉？人家可能怕咱们知道呢！”吴晖撇撇嘴说：“我敢打赌，珊珊一下子想起来了：
白云的妈妈订了份《大众电影》，每当新杂志出长版，珊珊和吴晖都要上她家去看。上星期天，听说新的《大众电影》又出版了，她俩便约好到白云家去看画报。
她俩走进白云家，只见白云正趴在写字台上写着什么。白云一听是吴晖她们的声音，急忙拉开抽屉，连笔带纸一齐收了进去。
“写什么哪？做作业吗？”珊珊问。
“不，不是……”白云急忙用双手按住抽屉。
“看你俩！到一块就像两只爱吵架的小麻雀！”珊珊装作大人的口吻说：“吴晖，你别急，等会儿她会给你看的！”
的确，在这三个朋友之间，谁有什么事，心里藏不住，总要告诉另外两个人。比方说，妈妈走“后门”给白云买了什么新衣服新料子，白云总要给她俩看。可是今天这事，尽管白云的喉咙口象有根柔软的鹅毛在拨撩，痒酥的想说出口，可想到妈妈嘱咐，她还是把话咽了下去。
珊珊等了一会儿，白云仍然没有说。珊珊便转换个话题说：“你妈呢，星期天也不在家？”
“嗯，我妈去找个老同事，托他给我们换所新房子。”白云舒了口气回答。
“啊，你们三口人两间屋，还要换？”
“我们这楼是先建的，条件差，市里前几天交付便用的那座新楼，比这高级多了！”白云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。
“新《大众电影》来了吗？拿出来看看吧。”吴晖询问道。
“‘大众电影’？”白云眉尖一动，“可能脱期了……”
……珊珊想到这里，拍拍吴晖肩头说：“你说得对！那入团申请就是那天写的！––––还不好意思给咱看呢！怕什么？咱也赶紧写，咱仨同一天入的队，入团咱也不能落后！”
“你写吧，我不写！”吴晖赌气说：“人家把咱当落后分子，咱还有脸跟在人家屁股后头跑？再说，你看看班里的团员，有的没入团时抢着扫地、擦黑板，入了团，该他值日也不做！––––冲着这些人，我就不入！”
“咱们跟她们不一样，是真的入团呀！”珊珊想说服自己的好朋友。
“你先入吧！我现在‘落后’––––不入！”吴晖还在生气，她这条直肠子一时可转不过弯来。
三
那星期天的事果真让珊珊和吴晖猜着了，白云写的真是入团申请书。她的入团申请还是她妈妈提醒的。
不久前的一天，她妈妈收拾衣箱，顺手抓出白云的红领巾，惊奇地说：“小云，你怎么不戴红领巾？”
“妈，我超龄退队了！”
妈妈一愣，忙问：“退队后，你提出入团申请了吗？”
白云把自己和珊珊、吴晖的决定说给了妈妈听。
“你怎么不申请入团呢？”妈妈说，“什么时候也是团员吃香啊！”
“班里没几个人申请呢！”
“傻孩子！越是没人申请，你越是要申请得快！这就说明你比别人思想先进；等别人都申请了，批准就难了！还有，这事别傻狍子似的告诉吴晖和珊珊；要是她俩也写了，三人一块交，就显不出你觉悟高了！”
这样，她就向两个好朋友保了密。
几天后的一下下午，班里举行大扫除，门窗、墙壁、桌凳、天花板、垃圾箱都要乇底清扫。班长––––团支书金岚布置完任务，全班同学就分头行动起来。
已经递交了申请书的珊珊招呼自己的两个朋友说：“吴晖、白云，咱仨去清理垃圾箱好吗？”
“谁有你那么傻，专找那又脏又累的活儿干！––––我不是积极分子，不去！”吴晖回绝道，“教室里不是也要人吗？我打扫教室！”
白云的方法更巧妙，她装作没听见，径直走到金岚面前，送上一块抹布说：“金岚，咱俩合擦一扇玻璃窗；你在里面，我在外面，两面对着擦才干净！”
“哼，献殷勤！”
吴晖一耸鼻子，显出轻蔑的神色，心想：擦玻璃也让“官”看到，没羞！珊珊才傻呢，人家也是用“实际行动”争取入团，可她自个儿到教室后面的墙角里去清除垃圾箱，再苦再累，也没人知道！
“金岚，请你帮我洗洗抹布，这块玻璃真难擦！”白云尖着嗓门喊：“这回不擦得一尘不染，绝不罢休！”她边擦边说，就像真付出了多大力气似的。
“白云，你那本《大众电影》我看完了，等会儿你拿走吧！”金岚隔着窗子对白云说。
“你看吧，别急。”白云说。
“不，在我这儿放了一个多星期了。”金岚抱歉地说。
“那算得了什么？你要爱看，下次新的来了再给你先看！”白云大方地说。
噢，管她叫“荷花瓶”一点不错！咱问她借《大众电影》，她说没来，原来用它拍“官”了！吴晖听了气得肚皮都要炸开！
“金岚，你从里边照照，看我这面擦干净了吗？不干净我重擦！”白云尖声尖气地说。
“你自己看吧，我到清洁区去看看！”金岚说着，放下抹布，跳下凳子，转身走出了教室。
吴晖斜眼瞥瞥玻璃窗，上面明显地挂着两道污迹。可是白云既没有检查，也没“重擦”，等金岚一走出门，她就关上窗，跳下凳，转身回到座位上了。
这哪是用实际行动争取入团？纯粹是摆样子给干部看嘛。发展这样的“团员”，才算瞎了眼！不是吹牛，我这落后分子，比这摆花架子的“积极分子”强多呢！吴晖气鼓鼓地想着，手里拿着鸡毛掸东一下、西一下地掸着墙壁。
一会儿，大扫除结束了，大家回到了教室。金岚站在讲桌前，开始总结：“同学们，在今天的大扫除中，多数同学认真负责地完成了任务。尤其是常珊珊同学，她主动承担最脏最累的工作，和几个团员去清理垃圾箱。没有工具，她积极开动脑筋，向传达室借来了铁锹和双轮车，把积了几星期的垃圾都清理完了。汗水湿透了她的衣服，可她一点怨言也没有。珊珊这种埋头苦干、甘当无名英雄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！”
昊晖听了，舒了胸中的一口闷气，回头看看珊珊，只见她的脸通红，头发象刚洗过似的，衣服上还落着一层灰，低垂着头，象要扎到桌子底下去！––––傻大个儿！人家做了好事唯恐当“官”的看不到，你受了表扬却比挨批评还难受！吴晖想，有机会我得给团支部提个意见，今后发展团员不能光听本人说什么，主要应该看他的实际行动！
四
几个星期以后，吴晖真的得到给团支部提意见的机会了。
团支部为了广泛听取意见，更好地开展团活动，召开了积极分子和同学座谈会。珊珊、白云和吴晖都被邀请参加了。
会上，金岚代表团支部诚恳地说：“同志们，我们班的团支部这学期才建立，缺乏工作经验，尤其是我，也是上学期才入团的新团员，工作千头万绪，不知从哪里抓起。大家对前阶段支部工作有什么缺点和错误，对今后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和要求，都请不客气地提出来……”
吴晖听了又激动又喜悦，既然团支部把咱请来，咱就得把心里话掏出来，抖落个干净。可是一时又不知从哪里说起，正当她迟疑不定时，白云说话了：
“我觉得咱班的团支部，工作搞得特别好！尤其是团支书金岚同志可关心同学了。比方说吧，她自己工作那么多，学习那么紧，还总抽出时间，主动帮助同学，尤其是对我帮助特别大！再比方吧，她各方面都以身作则，可关心集体了，不论该不该她值日，她都主动扫地、擦黑板！再比方吧，她还特别注意‘五讲四美’，真正做到心灵美，这方面的事实在太多了，说也说不完。再比方吧……”
白云滔滔不绝还想往下说，不料被金岚打断了：“白云同志，咱今天是征求意见会，欢迎你指出团支部和我本人的缺点和不足，提提对今后工作的意见和要求……”
“缺点和不足，意见和要求嘛……”白云支吾了一阵，说，“这几方面我还没想好，等会儿再提吧……”
“没人提意见，我先提几条。”吴晖扭头一看，说话的是珊珊，只见她面孔憋得红通通，胸脯激动得一起一伏，双手象绞麻花似的搓绞着，憋了半天才蹦出话来；“我觉得，团支部，对退队的同学，帮助不够。我们这批人，退队两个多月了，没给我们上过团课。说实话，谁不想申请入团啊，可不知道需要什么手续，申请书怎样写？什么时候交？交给谁？我回家问了妈妈，才知道。我想，团支部对我们的愿望是不是了解？对同学的帮助是不是够了？我建议，团支部应当广泛地接近同学，深入了解情况，不能光在少数人中间打圈子！我还想给金岚提个建议，你应该经常回忆回忆自己申请入团时是什么心情，这样，就会更好地接近和帮助同学了。最后，我还对个别团员提点意见：他们申请入团时各方面都很积极，可是入团以后，却退步了，有的还不如一般同学！……”
好！痛快！干脆！吴晖兴奋得从座位上站起来，挥动着双臂，激动地说：“我完全同意珊珊的意见。我也要提这些意见的。珊珊说了我的心里话！”
金岚一手拉着珊珊，一手搂着吴晖，高兴地说：“提提好！提得好！别的同学有什么意见，接着说！”
这样，在珊珊带动下，参加座谈会的同学争先恐后地提了意见。可是一直到散会，白云始终一声不吭，相反，她还在暗笑珊珊：傻瓜！你想跨进团组织的大门，能象开机关枪似的提意见吗？岂不是给自己关上大门！你不想想别人当面指鼻子抓脸地说你的坏话，你心里是什么滋味？看着吧，到时候你能入团才怪呢！
五
学期结束前，团支部召开了一次入团对象审批会，珊珊和白云都列为审批对象。
对这次审批会，大家都很注目，吴晖对它尤其关心。要知道，申请入团的同学在接受组织的考验，而吴晖却在暗中观察团组织。她想，审批团员是光看外表，还是看内心：是光听嘴说，还是看实际行动，这就是对团组织的一个考验了。吴晖以“观察员”的身份，列席了这次审批会。
今天的教室布置一新，课桌依照国家领导人与外国代表团会谈的样子，集中在教室中间围成一长条，与会者面对面分两边坐着；正面黑板上挂着两面鲜艳的团旗，中是用彩色粉笔描出了“审批会”三个端庄醒目的美术字。会场里的气氛很严肃，连平时上课也很难安静下来的“淘气包”，这会也坐得端端正正。
白云象过节似的穿了一身新衣服，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。她美滋滋地坐在一边，显出十分得意的神情。
审批会开始了。当金岚宣布第一个审批白云时，白云立刻掏出塑料皮的笔记本，旋开玫瑰红的金笔帽，作出随时准备记录的样子。可是，等了一会儿，没有人发言。白云稳稳地举手，向金岚点点头说：“报告书记同志，我先说两句话，行吗？”
金岚点了点头。白云说：“今天的审批会，是我一生中最难忘、最幸福的，加入共青团是我梦寐以求的事。可是我知道，我还有很多缺点和错误，欢迎同志们、同学们毫不客气地给我提出来。我保证做到‘一颗红心，两种准备’：如果我被组织吸收了，我将以此作为新起点，继续努力；如果暂时不能被批准，我将进一点创造条件，绝不灰心！”
接着，发言开始了。
有的说：“白云从申请入团后，在班内做了一些有益的事，象主动扫地、擦黑板什么的。可是我觉得她有点爱做表面的事，不爱做默默无闻的事……”
有的说：“白云申请入团后，爱跟干部接近，不爱跟普通同学接近。”
有的说：“白云干事情，要是金岚在场，干得就起劲；金岚不在了，就马虎了。”
白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，面孔拉得长长的，那支笔是凝结在纸上，一动也不动了……
审批的结果呢，当然没通过。
出乎白云意料的，也出乎吴晖意料的是，尽管珊珊比白云申请入团晚，可是审批珊珊时，大家提出的大多是优点，而且，这些优点恰恰跟白云的缺点成了鲜明的对照：什么踏实，肯干，关心集体，热爱劳动，埋头苦干啦；什么能广泛团结同学，对干部、团员和普通同学态度诚恳啦；什么在申请入团期间，敢于给干部和支部提意见啦，等等，可多了。
在审批珊珊的过程中，吴晖的表情变化可有意思啦；开始，她用疑虑的眼光冷冷地扫视着会场，接着，张圆了嘴巴，显出了吃惊的神色，最后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她想：平常说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，一点不假！想想自己的错误想法，不由红了脸。
就在吴晖这么想的时候，全体团员已经举起手来，金岚喜气洋洋地宣布：“支部大会全体通过常珊珊同志入团！”
没等金岚的话说完，吴晖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。
审批会结束后，吴晖借着和珊珊一道收拾会场的机会，激动地说：“祝贺你，珊珊！今晚到我家去，帮我写一份入团申请书，好吗？”
“好的！”珊珊高兴地说，“不但咱俩要互相帮助，还要帮助白云……”
“呀，白云呢？”吴晖发现白云不见了，吃惊地问。
“一散会，她就走了。我们到她家去看看吧……”珊珊说。
“想不到你这个‘杉篙尖’，也留心观察事情了！哈哈！”
“光会说我，你这个肠子不会拐弯的‘小喇叭’不是也在认真思考了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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