 提 要 ：
本 文 以 内 丹 学 在 宋 代 思 想 史 上 之 意 义 为 题 ， 试 图 透 过 对 宋 代 道 教 的 时 代 特 征 的 分 析 ， 以 探 索 道 教 与 时 代 的 关 系 。 文 章 通 过 " 内 丹 学 的 思 维 特 征 " 、 " 内 丹 之 心 统 性 命 " 、 " 内 丹 的 自 我 超 越 " 等 三 个 命 题 的 讨 论 ， 认 为 ： 道 教 发 展 至 宋 代 ， 孕 育 出 了 内 丹 学 。 宋 代 内 丹 学 不 断 地 追 求 自 我 提 升 ， 以 达 到 自 我 超 越 ， 复 归 于 生 命 的 真 正 本 源 ， 并 自 觉 认 识 到 与 传 统 养 生 学 及 炼 丹 的 区 别 。 作 者 将 此 称 之 为 " 内 转 " ， 且 指 出 它 与 宋 代 的 文 化 趋 势 一 脉 相 通 。
曹 在 松 ， 韩 国 人 ， 文 学 博 士 。 现 任 教 于 韩 国 韩 神 大 学 。
主 题 词 ： 内 丹 学 宋 代 思 想 史 意 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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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 教 发 展 至 宋 代 ， 孕 育 出 内 丹 学 ， 而 内 丹 之 " 性 命 " ， 如 鸟 之 两 翼 ， 成 为 宋 代 道 教 的 支 撑 。 我 们 完 全 有 理 由 说 ， 内 丹 学 是 宋 代 道 教 的 一 大 特 色 。
至 于 内 丹 ， 就 其 广 义 来 说 ， 历 史 久 长 ， 范 围 亦 广 。 战 国 末 期 所 出 " 行 气 玉 佩 铭 " ， 使 我 们 得 知 当 时 已 有 如 现 代 气 功 的 行 功 术 那 样 普 遍 的 一 种 炼 养 术 。 如 从 生 命 的 意 义 来 看 ， 内 丹 与 传 统 养 生 学 的 关 系 最 为 密 切 。 养 生 学 为 魏 晋 道 教 的 重 要 组 成 部 分 ， 也 是 其 主 要 成 就 ， 它 承 袭 长 生 不 死 的 传 统 观 念 ， 把 各 种 养 生 方 法 集 于 一 身 ， 如 行 气 、 吐 纳 、 导 引 、 服 饵 、 房 中 等 。 传 统 养 生 学 曾 提 出 " 我 命 在 我 不 在 天 " 的 辉 煌 命 题 ， 此 无 疑 是 以 人 为 主 体 的 思 想 之 发 端 。 可 是 ， 在 宋 代 建 立 内 丹 学 系 统 之 前 ， 并 未 深 究 生 命 的 本 源 ， 仅 求 之 于 外 ， 内 丹 并 不 能 成 为 主 流 ， 号 称 " 万 古 丹 经 王 " 的 《 参 同 契 》 ， 被 理 解 为 炼 外 丹 的 经 典 ， 不 以 为 内 丹 书 。 内 丹 之 名 ， 虽 见 于 隋 ， 而 其 义 则 至 宋 始 显 。 其 时 ， 内 丹 理 论 家 自 觉 认 识 到 内 丹 与 传 统 养 生 学 及 炼 外 丹 有 所 区 别 ， 故 以 " 内 丹 " 以 别 之 ， 这 就 意 味 着 道 教 已 有 思 想 上 的 转 变 。 本 文 认 为 ， 道 教 内 转 实 与 宋 代 的 文 化 趋 势 一 脉 相 通 。
如 众 所 知 ， 中 国 文 化 标 榜 人 文 精 神 ， 中 国 文 化 在 先 秦 时 代 就 早 已 建 立 以 人 为 中 心 的 世 界 观 。 所 谓 人 文 或 人 本 精 神 具 有 多 层 含 义 ， 且 有 必 要 的 前 提 ， 但 中 心 是 以 主 体 精 神 和 内 向 思 维 为 其 基 本 特 征 ， 则 是 不 容 置 疑 的 。 换 之 而 言 ， 中 国 文 化 是 主 体 性 极 强 的 内 向 文 化 ， 因 其 包 括 多 层 涵 义 ， 故 随 时 代 而 有 不 同 表 现 形 式 。 主 体 性 为 先 秦 人 文 理 性 的 主 要 表 现 ， 而 内 向 思 维 之 发 展 却 是 至 宋 代 才 成 熟 。 宋 代 文 化 与 唐 代 比 较 ， 其 收 敛 性 尤 为 明 显 ， 此 一 点 从 文 化 各 方 面 可 以 看 出 。 道 教 之 文 化 内 转 就 反 映 了 宋 代 文 化 的 内 向 特 征 。
1 . 内 丹 学 的 思 维 特 征
宋 代 道 教 内 转 由 张 伯 端 开 启 ， 他 强 调 " 人 人 本 有 长 生 药 " ( 《 悟 真 篇 · 律 诗 第 六 》 ) ， 所 著 《 悟 真 篇 》 将 《 道 德 》 、 《 阴 符 》 二 经 和 《 参 同 契 》 融 合 于 其 中 。 这 样 ， 《 参 同 契 》 才 被 认 为 是 内 丹 书 ， " 精 气 神 " 也 就 可 以 作 为 内 丹 大 药 ， 明 确 所 谓 炼 丹 三 关 ， 一 统 于 炼 丹 之 内 ， 使 内 丹 备 具 新 的 体 系 和 内 涵 。 张 之 丹 法 ， 以 无 为 为 最 终 ， 但 又 坚 决 主 张 先 从 炼 命 入 手 1 ， 内 丹 的 规 模 和 炼 丹 程 序 ， 无 不 以 此 作 准 据 。 《 悟 真 》 问 世 而 命 功 始 显 ， 道 教 用 以 作 进 阶 ， 性 学 可 奠 基 。 其 内 丹 学 上 承 金 丹 术 ， 以 作 后 代 内 丹 之 楷 模 ， 故 能 与 《 参 同 契 》 并 驾 齐 驱 。
重 要 的 是 ， 宋 代 道 教 援 以 先 天 观 念 配 合 内 丹 ， 张 伯 端 强 调 ： " 炼 精 者 炼 元 精 ， 非 淫 佚 所 感 之 精 ； 炼 气 者 炼 元 气 ， 非 口 鼻 呼 吸 之 气 ； 炼 神 者 炼 元 神 ， 非 心 意 念 虑 之 神 。 " ( 《 金 丹 四 百 字 序 》 ) " 先 天 " 不 是 张 之 发 明 ， 早 有 历 史 张 本 ， 而 将 其 与 内 丹 配 合 ， 则 其 功 应 推 为 紫 阳 。 此 后 内 丹 即 以 先 天 、 元 真 等 字 冠 之 ， 以 区 别 于 交 感 精 、 呼 吸 气 、 思 虑 神 。 此 一 倾 向 显 示 ， 无 非 是 内 丹 追 溯 本 源 之 内 向 思 维 ， 正 反 映 着 金 丹 术 之 内 向 性 ， 炼 丹 三 关 的 程 序 化 。 在 这 个 基 础 之 上 ， 加 以 先 天 观 念 ， 并 以 性 命 之 学 润 饰 ， 乃 成 为 有 宋 代 特 色 的 道 教 内 丹 学 。
内 丹 运 用 先 天 观 念 ， 于 后 世 影 响 ， 至 为 深 远 ， 非 但 主 导 内 丹 思 想 ， 且 贯 穿 于 具 体 功 法 。 概 而 论 之 ， 主 要 有 以 下 几 点 ： 一 、 " 先 天 元 阳 " 2 。 道 教 因 这 一 先 天 之 气 而 寻 出 修 道 、 体 道 之 凭 据 ， 则 是 其 支 配 内 丹 学 之 内 在 思 维 ； 二 、 贯 穿 丹 法 。 内 丹 功 法 虽 众 ， 而 一 以 概 之 ， 可 谓 为 从 有 为 到 无 为 ， 所 谓 " 炼 精 化 气 - 炼 气 化 神 - 炼 神 还 虚 " 之 三 关 ， 其 理 就 是 由 后 天 至 先 天 ； 三 、 符 合 内 丹 学 之 发 展 途 径 。 内 丹 走 先 由 命 而 至 性 的 途 径 ， 如 宋 代 道 教 由 南 到 北 ， 益 加 内 深 。
综 观 其 内 在 理 路 ， 即 知 思 想 在 不 断 进 行 追 根 溯 源 ， 终 至 于 " 返 本 " 。 所 谓 " 本 " ， 也 就 是 先 天 ， 也 即 是 生 命 的 本 源 。 内 丹 发 展 的 过 程 ， 以 及 内 丹 的 功 理 功 法 ， 均 是 以 先 天 和 返 本 为 主 导 的 。 道 教 自 始 至 终 都 极 重 个 体 的 生 命 ， 换 句 话 说 ， 文 化 的 主 体 意 识 ， 在 道 教 中 是 非 常 浓 厚 的 。 内 丹 又 进 而 探 索 主 体 内 的 " 主 宰 " ， 认 同 自 我 ， 由 此 步 步 提 升 ， 终 于 从 传 统 道 教 的 藩 篱 中 解 脱 出 来 ， 开 创 了 一 个 新 天 地 。
2 . 内 丹 之 心 统 性 命
宋 代 内 丹 学 是 建 立 在 " 性 命 " 的 基 础 之 上 的 。 关 于 性 命 ， 内 丹 各 派 所 重 有 异 ， 可 是 ， 南 北 两 宗 亦 不 离 二 者 。 说 及 道 教 之 " 性 命 " ， 一 般 强 调 与 佛 学 有 紧 密 关 系 ， 然 而 ， 必 须 指 出 的 是 ， 内 丹 思 想 的 渊 源 ， 更 为 重 要 的 方 面 ， 则 在 于 与 传 统 养 生 学 的 关 系 。 养 生 学 以 为 人 便 是 生 命 主 体 ， 人 体 是 自 我 调 节 、 自 我 控 制 的 有 机 整 体 ， 生 命 的 完 整 是 由 人 本 身 来 控 制 ， 不 能 靠 外 部 力 量 ， 也 不 靠 客 观 化 的 方 法 去 对 待 的 ， 故 在 形 神 的 关 系 方 面 ， 精 神 对 于 形 体 具 有 主 宰 的 意 义 。 神 既 重 于 形 ， 于 是 ， 宋 代 内 丹 ， 进 一 步 探 讨 其 究 竟 - 性 命 ， 终 于 寻 出 主 体 之 根 源 - 心 。 此 可 以 说 是 主 体 意 识 和 内 向 思 维 之 必 然 结 果 。
内 丹 之 功 理 、 功 法 ， 皆 以 此 一 主 体 内 向 为 主 导 。 主 体 内 向 ， 则 强 调 精 神 必 须 返 回 到 自 身 而 不 能 外 驰 。 老 子 讲 " 守 一 " ， 传 统 养 生 学 也 讲 " 返 观 内 照 " ， 但 均 未 曾 明 确 道 出 如 何 " 专 一 " ， 至 宋 代 道 教 ， 始 有 主 宰 者 。 内 丹 是 多 层 次 多 功 能 的 有 机 系 统 ， 以 人 身 为 鼎 炉 ， 以 精 气 神 为 药 料 ， 精 气 神 又 是 三 而 一 的 整 体 ， 但 这 些 仅 属 硬 体 。 《 玉 清 金 笥 青 华 秘 文 》 讲 " 心 为 君 ， 神 为 主 ， 气 为 用 ， 精 为 基 ， 意 为 媒 " ， 既 知 命 功 以 炼 神 为 主 ， 而 非 有 主 宰 者 不 可 3 ， " 心 为 君 " 就 是 认 为 心 即 内 丹 修 炼 的 现 实 主 体 。 故 炼 丹 始 自 筑 基 经 炼 养 至 最 终 ， 均 由 心 主 宰 。 《 悟 真 篇 》 自 叙 说 ： " 欲 体 夫 至 道 ， 莫 若 明 夫 本 心 。 " 至 于 心 神 的 关 系 ， 则 说 ： " 心 者 ， 神 之 舍 也 。 " " 心 静 则 神 全 ， 神 全 则 性 现 。 " ( 《 青 华 秘 文 》 )
内 丹 学 上 之 心 ， 其 义 不 止 于 主 体 ， 且 兼 及 本 体 之 意 味 。 《 悟 真 篇 》 讲 " 心 者 ， 道 之 体 也 ； 道 者 ， 心 之 用 也 " ， 已 及 本 体 。 但 是 ， 我 们 不 必 过 分 夸 大 张 紫 阳 所 及 " 心 本 体 " 的 意 味 ， 因 为 《 悟 真 篇 》 的 历 史 贡 献 应 在 于 明 确 建 立 命 功 之 体 系 。 道 教 之 明 了 " 心 本 体 " ， 其 功 应 归 之 于 全 真 教 。 王 重 阳 明 白 指 出 心 本 体 之 义 ， 说 ： " 诸 贤 先 求 明 心 ， 心 本 是 道 ， 道 即 是 心 ； 心 外 无 物 ， 道 外 无 心 也 。 " ( 《 重 阳 真 人 金 关 玉 锁 诀 · 总 论 》 ) 全 真 道 清 楚 认 识 其 历 史 任 务 ， 重 阳 说 ： " 主 者 是 性 ， 宾 者 是 命 。 " ( 《 重 阳 授 丹 阳 二 十 四 丹 诀 》 ) 丘 处 机 亦 强 调 " 吾 宗 惟 贵 见 性 ， 而 水 火 配 合 其 次 也 。 " 由 于 重 阳 和 全 真 七 子 有 关 性 学 的 参 究 ， 各 种 心 性 学 范 畴 出 现 ， 如 性 、 命 、 心 、 神 、 道 ， 道 教 内 丹 始 能 具 备 性 命 体 系 。
至 于 王 重 阳 和 全 真 七 子 有 关 " 心 性 " 的 研 究 ， 已 有 相 当 蓄 积 ， 此 文 略 之 。 但 指 出 几 点 ： 一 、 " 性 学 " 由 全 真 道 而 成 为 道 教 内 丹 学 的 中 心 ， 但 是 北 宗 并 不 忽 略 " 命 功 " 4 ， 北 宗 仍 属 内 丹 系 统 。 所 谓 " 先 性 后 命 " ， 与 其 说 轻 重 ， 不 如 说 内 丹 学 之 深 化 ， 其 所 重 由 " 命 " 而 及 " 性 " ， 进 而 ， 更 由 " 性 " " 超 之 " ； 其 次 ， " 心 性 " 问 题 也 不 是 北 宗 专 有 ， 内 丹 南 宗 亦 广 泛 探 讨 ， 如 南 宗 五 祖 白 玉 蟾 所 论 丹 法 中 譬 喻 名 相 ， 实 际 皆 指 调 心 而 言 ， 可 以 说 是 以 心 兼 命 或 由 性 了 命 的 丹 法 。 参 究 心 性 ， 可 以 说 是 当 时 中 国 思 想 界 的 普 遍 现 象 ， 内 丹 因 此 而 可 以 提 升 自 我 5 。
从 文 化 意 义 来 看 ， 内 丹 的 心 含 有 另 一 层 意 义 ， 即 将 其 与 道 相 合 。 紫 阳 " 体 道 明 心 " 之 说 开 其 端 ， 重 阳 则 直 截 地 说 " 心 本 是 道 ， 道 即 是 心 ； 心 外 无 道 ， 道 外 无 心 。 " 此 之 所 谓 " 心 " ， 已 不 是 心 身 之 心 ， 而 是 天 赋 之 " 本 心 " 。 此 一 心 之 本 体 之 发 现 ， 才 是 全 真 性 学 的 成 就 ， 亦 可 以 说 是 道 教 思 想 内 转 的 必 然 结 果 。 前 文 略 及 宋 代 道 教 之 内 转 ， 有 赖 于 先 天 观 念 的 运 转 ， 在 先 天 思 想 的 主 导 下 ， 内 丹 寻 出 人 " 内 含 一 点 先 天 元 阳 " ， 才 现 心 外 之 本 心 。 " 内 含 一 点 先 天 元 阳 " ， 其 意 义 很 深 ， 它 是 一 个 " 端 倪 " ， 儒 学 亦 从 此 一 " 端 倪 " 入 手 。 宋 儒 要 学 的 是 " 圣 学 " ， 常 论 " 入 圣 之 道 " ； 理 学 所 凭 的 就 是 孟 子 所 讲 " 性 善 " ， 此 一 " 性 善 " 仅 是 " 端 倪 " ， 宋 代 儒 学 却 凭 借 此 一 " 端 倪 " ， 深 究 人 所 以 可 以 学 " 圣 学 " ， 且 可 以 成 圣 人 之 理 ， 及 其 明 代 王 阳 明 竟 说 " 满 街 皆 圣 人 " 。 在 内 丹 ， 此 一 点 " 先 天 元 阳 " ， 也 是 修 丹 得 道 之 凭 据 ， 因 此 ， 内 丹 能 够 将 性 命 二 者 ， 统 一 于 心 学 ， 重 阳 《 金 丹 诗 》 云 ： " 本 来 真 性 唤 金 丹 " ， 《 海 琼 白 真 人 语 录 》 也 说 ： " 丹 者 ， 心 也 ； 心 者 ， 神 也 。 "
由 于 先 天 思 想 与 心 本 体 的 结 合 ， 内 丹 体 悟 心 之 直 觉 性 ， 内 丹 之 心 本 体 ， 就 在 于 " 明 心 体 道 " 。 然 而 ， 心 具 何 种 性 质 使 其 然 ? 重 阳 以 为 ， 这 一 真 心 " 本 自 良 知 良 能 ， 本 妙 本 明 。 " ( 《 五 篇 灵 文 注 》 ) 即 自 己 体 悟 心 之 直 觉 性 。 因 为 " 人 之 心 本 自 圆 通 ， 本 自 灵 通 " ( 《 海 琼 白 真 人 语 录 》 卷 一 ) ， 故 心 即 道 。 《 悟 真 》 号 称 重 命 ， 亦 得 其 理 ， 紫 阳 自 叙 云 ： " 欲 体 夫 至 道 ， 莫 若 明 夫 本 心 ， 故 心 者 ， 道 之 体 也 ； 道 者 ， 心 之 用 也 。 人 能 察 心 观 性 ， 则 圆 明 之 体 自 见 ， 无 为 之 用 自 成 ， 不 假 施 功 ， 顿 超 彼 岸 。 " ( 《 悟 真 篇 后 叙 》 ) 既 知 已 及 于 本 体 之 意 义 和 直 觉 ， 故 只 要 说 明 其 心 ， 体 其 道 。 但 《 悟 真 》 之 功 在 立 命 而 建 立 内 丹 之 规 模 ， 仍 属 " 渐 修 " ， 其 成 熟 待 于 后 。 五 祖 白 玉 蟾 直 截 地 说 ： " 以 是 心 即 道 ， 故 无 心 则 与 道 合 ， 有 心 则 与 道 违 。 " ( 《 海 琼 问 道 集 》 ) 重 阳 则 点 破 " 金 丹 顷 刻 刹 那 成 ， 不 在 三 年 九 转 行 。 " ( 《 重 阳 全 集 》 卷 三 ) 可 知 及 其 时 ， 内 丹 远 远 超 越 命 功 渐 修 之 进 阶 ， 迫 近 于 顿 教 。 此 是 内 丹 识 出 心 本 体 之 真 义 ， 将 本 心 与 直 觉 结 合 的 产 物 。
关 于 " 直 觉 体 悟 " ， 中 国 思 想 史 上 早 有 先 声 。 禅 宗 自 达 摩 至 慧 能 的 历 史 ， 就 已 显 示 了 主 体 内 向 之 历 程 ， 以 及 其 必 然 结 果 。 达 摩 草 创 " 禅 教 " ， 以 " 教 外 别 传 " 之 法 ， 授 之 中 土 ， 佛 教 乃 建 立 " 心 主 体 " 说 ， 但 " 明 心 见 性 " 的 禅 宗 直 觉 ， 至 六 祖 才 显 现 ， 慧 能 揭 破 " 佛 性 自 清 静 " ， 只 要 " 直 指 本 心 " ， 即 能 " 当 下 见 性 " ， 故 禅 宗 常 说 " 自 家 宝 藏 " 、 " 一 体 具 足 " ， " 何 假 外 求 ? " 禅 宗 强 调 自 得 、 自 渡 、 自 悟 ， 于 是 " 顿 悟 " 才 与 " 心 性 " 结 合 起 来 。 显 而 易 见 ， 禅 宗 " 心 即 佛 " ， 就 是 体 悟 心 为 本 之 悟 镜 。
3 . 内 丹 的 自 我 超 越
宋 代 道 教 在 " 性 命 " 基 础 上 建 立 起 内 丹 的 新 体 系 ， 而 且 ， 对 于 心 性 学 诸 范 畴 提 出 有 意 义 的 论 断 。 但 是 ， 他 们 的 最 终 关 心 不 是 哲 学 问 题 。
《 悟 真 》 命 功 强 调 " 无 为 " 是 由 " 有 为 " 体 现 的 ， " 有 生 于 无 " 则 意 味 着 " 无 " 是 本 源 之 道 。 如 何 体 验 其 为 本 体 ? " 盖 以 有 为 生 " 6 ， " 有 为 " 就 是 入 手 处 。 张 伯 端 清 楚 了 解 此 一 道 理 ， 故 云 ： " 命 之 不 存 ， 性 将 存 焉 ? " 得 鱼 则 忘 筌 ， 由 命 入 性 ， 不 仅 是 北 宗 性 学 ， 也 是 内 丹 学 内 转 之 必 然 途 径 。 老 庄 被 追 崇 为 道 教 祖 宗 ， 而 传 统 金 丹 学 与 老 庄 真 蒂 仍 有 一 段 差 距 。 老 庄 之 道 在 于 返 回 " 真 我 " ， 《 道 德 经 》 一 再 强 调 " 复 归 返 真 " 、 " 复 命 " ， 庄 子 " 真 人 " 更 是 超 越 自 我 而 获 得 " 绝 对 自 由 " 的 存 在 ， 所 云 ： " 天 地 与 我 并 生 ， 万 物 与 我 为 一 " ， 更 是 超 越 " 有 待 " 以 达 " 无 待 " 、 " 无 功 " 、 " 无 己 " 的 大 宗 师 。 这 是 一 种 精 神 境 界 。 紫 阳 所 云 " 悟 真 " ， 重 阳 所 重 " 全 真 " ， 其 旨 何 指 ? 极 为 显 明 。
反 观 传 统 金 丹 ， 其 虽 根 于 据 于 " 形 神 一 元 " ， 而 其 所 重 仍 在 于 形 体 的 完 整 。 " 长 生 不 死 " ， 决 不 是 超 越 ， 不 过 是 有 限 生 命 的 延 长 而 已 。
宋 代 道 教 由 性 命 终 究 觉 悟 出 修 丹 的 真 蒂 之 所 在 ， 不 尽 是 " 延 命 " ， 而 是 要 复 归 生 命 的 真 正 本 源 。 此 已 不 是 形 神 的 问 题 ， 而 是 人 生 境 界 的 问 题 。 重 阳 强 调 " 欲 求 不 死 而 离 凡 世 者 ， 大 愚 不 达 道 理 也 。 " 又 云 " 得 道 之 人 ， 人 身 在 凡 ， 而 心 在 圣 境 矣 。 " ( 《 重 阳 立 教 十 五 论 》 ) 丘 处 机 的 话 ， 则 更 为 直 接 ， 说 ： " 吾 宗 所 以 不 言 长 生 ， 非 不 长 生 ， 超 之 也 。 " ( 《 丘 祖 语 录 》 ) 南 宗 白 玉 蟾 甚 至 于 说 ： " 我 生 不 信 神 仙 ， 亦 无 知 有 大 罗 天 。 " ( 《 上 清 集 》 )
至 于 人 生 境 界 ， 白 玉 蟾 有 语 ， 云 ： " 有 一 修 行 法 ， 不 用 问 师 付 ， 教 君 只 是 饥 来 吃 饭 困 来 眠 ， 何 必 行 精 运 气 ? 也 莫 行 功 打 坐 ， 但 去 净 心 田 ， 终 日 无 思 虑 ， 便 是 活 神 仙 。 " ( 《 修 真 十 书 》 ) " 饥 来 吃 饭 困 来 眠 " 本 是 禅 家 话 头 ， 但 究 其 渊 薮 ， 显 是 禅 宗 接 纳 老 、 庄 之 洗 礼 后 的 悟 境 。 禅 宗 所 以 称 为 华 化 佛 教 ， 就 是 因 为 慧 能 后 人 觉 悟 " 平 常 心 是 道 " 。 显 然 ， 禅 宗 " 成 佛 " ， 其 最 终 返 回 参 悟 " 人 生 " 之 禅 境 ； 白 玉 蟾 所 云 " 活 神 仙 " ， 便 是 庄 子 之 " 真 人 " ， 也 就 是 超 越 自 我 的 大 境 界 。 此 一 自 我 超 越 ， 今 又 重 返 于 道 教 7 。
宋 代 内 丹 学 在 文 化 上 之 意 义 ， 是 极 为 明 显 。 它 以 " 性 命 " 为 基 础 ， 以 根 本 区 别 于 传 统 金 丹 ； 又 由 参 究 " 性 命 " 而 觉 悟 出 " 心 本 体 " ， 以 复 归 老 庄 之 真 。 但 是 ， 内 丹 之 " 性 命 " 并 不 是 一 蹴 而 就 ， 而 是 先 以 修 命 至 于 性 ， 终 达 " 性 命 双 修 " 。 此 一 过 程 显 示 道 教 至 宋 代 不 断 追 求 自 我 提 升 ， 以 达 到 自 我 超 越 ， 终 于 复 归 返 真 - 生 命 的 真 正 本 源 ， 此 可 谓 宋 代 文 化 的 收 敛 性 提 炼 三 教 的 精 华 。
中 国 文 化 本 身 具 有 内 向 的 特 征 ， 此 一 倾 向 至 宋 代 更 为 明 显 。 与 唐 代 相 较 ， 其 收 敛 性 极 为 强 烈 ， " 重 内 轻 外 " ， 乃 是 赵 宋 王 朝 的 国 策 ， 内 向 也 就 是 其 文 化 上 之 表 征 。 哲 学 和 宗 教 是 文 化 的 深 层 ， 宋 代 儒 学 既 重 心 性 ， 则 儒 学 也 由 外 王 转 之 于 内 圣 ， 而 宋 代 道 教 内 丹 学 ( 从 前 所 述 内 容 ) 也 具 有 此 一 特 征 。 中 国 的 文 化 内 向 以 人 为 中 心 的 主 体 性 为 主 要 特 征 ， 从 此 可 知 宋 代 文 化 的 内 敛 倾 向 ， 使 其 主 体 性 更 深 层 化 。
人 本 或 主 体 性 文 化 将 人 的 地 位 突 出 出 来 ， 置 于 宇 宙 之 中 心 ， 这 并 不 是 把 人 与 自 然 相 对 立 ， 反 之 却 是 把 主 体 与 客 体 、 人 与 自 然 统 一 起 来 ， 也 就 是 说 ， 人 的 主 体 性 确 立 于 此 一 内 在 统 一 之 中 。 因 此 ， 认 识 自 身 ， 也 即 是 认 识 大 自 然 与 宇 宙 的 根 本 意 义 ， 而 且 ， 文 化 内 向 不 断 进 行 自 我 反 思 ， 终 于 返 回 到 心 灵 自 身 。 宋 代 道 教 从 外 转 内 ， 内 丹 又 先 命 而 至 于 性 ， 终 由 心 统 摄 性 命 。 所 谓 心 本 体 ， 因 此 而 终 于 落 实 于 文 化 深 层 中 。 其 发 展 过 程 ， 是 先 有 禅 宗 " 心 即 佛 " ， 后 有 宋 儒 " 心 性 之 理 " ， 道 教 于 其 间 以 性 命 为 金 丹 。 此 一 演 进 ， 正 符 合 宋 代 思 想 文 化 的 内 向 转 变 。
( 责 编 ： 澧 渝 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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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. 《 悟 真 篇 》 自 序 云 ： " 先 以 修 命 之 术 顺 其 所 欲 ， 渐 次 导 之 于 道 。 夫 修 命 之 要 ， 在 乎 金 丹 ， 始 于 有 作 ， 终 于 无 为 。 " 即 知 修 命 仅 是 入 道 之 门 径 而 已 ， 以 无 为 为 穷 极 。
2 . 《 青 华 秘 文 · 神 为 主 论 》 则 云 ： " 夫 神 者 ， 由 元 神 焉 ， 有 欲 神 焉 。 元 神 者 ， 乃 先 天 以 来 一 点 灵 光 也 。 欲 神 者 气 质 之 性 也 ； 元 神 者 先 天 之 性 也 。 形 而 后 有 气 质 之 性 ， 善 反 之 ， 则 天 地 之 性 存 焉 。 " 《 重 阳 授 丹 阳 二 十 四 丹 诀 》 云 ： " 性 者 是 元 神 ， 命 者 是 元 气 。 "
3 . 《 青 华 秘 文 》 云 ： " 神 为 主 ， 气 为 用 ， 精 为 基 。 " " 以 精 气 合 药 ， 以 神 运 药 ， 以 意 炼 药 。 意 生 于 神 ， 为 神 之 用 。 "
4 . 尹 志 常 在 《 北 游 语 录 》 追 记 ： " 一 日 ， 祖 师 ( 王 重 阳 ) 闭 户 而 与 丹 阳 论 调 息 法 ， 师 父 ( 丘 处 机 ) 窃 听 于 外 ， 少 间 推 户 入 ， 即 止 其 论 。 一 日 乘 间 问 师 祖 ， 答 曰 ： ' 性 上 有 。 ' 再 无 所 言 ， 师 父 亦 不 敢 复 问 。 " 即 知 在 北 宗 性 学 ， 极 重 " 命 功 " ， 内 丹 秘 诀 只 传 于 大 弟 子 。
5 . 南 宗 陈 楠 的 " 性 三 品 说 " 也 可 以 视 之 为 " 自 我 提 升 " 的 一 环 ， 王 庆 升 的 " 三 乘 五 类 法 " ， 亦 说 异 而 实 同 。 另 外 ， 《 中 国 道 教 史 》 ( 四 卷 本 ) 也 肯 定 此 说 是 内 丹 学 上 的 一 大 功 劳 ( 第 三 卷 第 1 5 0 页 ) 。 而 且 ， 道 教 房 中 术 亦 至 宋 代 出 现 清 修 论 ， 可 能 与 这 种 时 代 风 尚 不 无 关 系 。
6 . 关 于 此 义 ， 王 弼 之 注 ， 值 得 参 考 ： " 天 下 万 物 ， 盖 以 有 为 生 。 有 之 所 始 ， 以 无 为 本 。 将 欲 全 有 ， 必 返 于 无 。 " ( 老 子 四 十 章 注 )
7 . 《 海 琼 君 隐 山 集 》 有 云 ： " 夫 山 中 之 人 ， 其 所 乐 不 在 乎 山 之 乐 ， 盖 其 心 之 乐 而 乐 乎 山 者 ， 心 境 一 如 也 。 对 境 无 心 ， 对 心 无 境 ， 斯 则 隐 山 之 善 乐 者 欤 ? " 此 文 及 " 乐 " 之 一 字 ， 而 " 乐 " 之 义 ， 在 宋 代 思 想 史 上 占 有 重 要 意 义 。 如 宋 儒 所 谈 " 孔 颜 之 乐 " ， 就 是 与 儒 学 之 最 终 关 怀 有 关 。 近 人 又 以 " 乐 感 " 概 括 中 国 文 化 。 白 玉 蟾 所 说 之 " 乐 " 显 是 指 人 生 境 界 ， 可 能 与 这 种 中 国 文 化 特 质 有 关 。 对 此 ， 本 文 不 敢 妄 论 ， 仅 提 出 而 就 教 于 方 家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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